个人对历史的承担:《帕斯捷尔纳克》 陈思和 前苏联诗人帕斯捷尔纳克是王家新在这首诗中歌咏、顿诉、以期达到“一种灵魂上的无 言的亲近”的对象。在分析诗歌本身之前,最好先了解一下这位诗人:帕斯捷尔纳克原来是 一位注重自我内在体验的现代诗人,但在苏联建国后被逐渐剥夺了自由写作的权利,他经过 长期沉默后, 50年代后期发表长篇小说《日瓦戈医生 又因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再度 到国内的严厉批判,此后他不得不屈服于这种专制的压力,直到去世。显然,在这首诗里的 帕斯捷尔纳克的形象被强烈地涂抹上了诗人王家新的主观色彩,用他的话来说,帕斯捷尔纳 克比起苏联专制时代的其他一些诗人,他“活得更久,经受了更为漫长的艰难岁月,.他 更是一位‘承担者'”[8].但他的活者并非是媾和于黑暗的年代,而是保持着自己的信念与良 知,要比死者承受更多的痛苦和压才 在《帕斯捷尔纳克》[9]这首诗中, 王家新这样刻画这位诗人的境遇与精神: “你的嘴 角更加缄默,那是∥命运的秘密,你不能说出/只是承受、承受,让笔下的刻痕加深/ 为了获得,而放弃/为了生,你要求自己去死,彻底地死” 诗中所有意象几乎都集中于时代的苦难:“那些放逐、钙牲、见证,那些/在弥撒曲的 逢的灵人那些所亡中的闪遥,和我的∥自二的士地现北方性奇眼中的润 在风中燃烧的枫叶/人民胃中的黑暗 、饥饿: 面 只有承受。帕斯捷 尔纳克只有承受更疯狂的风雪扑打,才能守住他的俄罗斯,而承受的结果便不再是苦难,“这 是幸福,是从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诗歌本身已经清楚地表达出了这些意向,而且把它所能说的全部说了出来,这在90年代 初的中国是震憾人心的。所以这首诗一经发表便传诵一时,它以个人的容智和忧伤体认了 个时代苦难的形象 后确立起 种要求承担苦难并朝向灵魂的高贵的存在尺度。也许后 者是迫使王家新写作这首诗的更根本的冲动。这个存在的尺度是由帕斯捷尔纳克所给予的: “这就是你,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/检验我,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”:“不是苦难,是你 最终承担起的这些/仍无可阻止地,前来寻找我们/发掘我们:它在要求一个对称 /或一支比回离更激荡的安魂曲”:“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、探询和质问/钟声一样,压拍 着我的灵魂” 非常明显,这首诗中的个人化倾向,所强调的不是从时代中抽身而退,也不是逃避对时代 的责任和对传统的绝对反叛,而是显现为人与世界的必然相遇,显现为个人对以往人类精神 的主动承续,以及凭借一己的存在来承担起人类命运与时代生活的全部压力。在这个意义上, 帕斯捷尔纳克其实是一个精神上的象征,他是王家新为自己及同时代人所嘉立的精神高度】 借以自我观照、涤净心灵中的雾需。 正是通过这种 承担 个人也才 能真正成其为个人。这意味着告别流行的轰响与喧哗,穿 透轻浮的言词与行为,以坚持某种真正属于内心良知、同时也真正属于人类整体的原则。这 个原则在诗中的体现,就是虽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,但却要按自己的内心写作。这也就 意味着,这首诗透露出来自帕斯捷尔纳克的另外一个启示,就是坚守内心的写作:“从茫茫萝 童中,透出的不仅是俄罗斯的灵感,而且是诗歌本身在向我走来:它再一次构成了对我的审 .”[10]应该说这首诗中确实还提供了一个诗号 尺度,写作是个人对时代承担的具体形 式,借用王家新自己在别处写下的话来说,写作是 种把我们同时代联系起来但又从根本 上区别开来的方式。”至于写作的内心化的方面,则意味着“把终生的孤独化为劳动”[11] 这其实正是帕斯捷尔纳克在诗中的写照,他始终是被作为一个按照内心良知写作的诗人 来加以歌咏的,他以缄默的嘴角拒绝了世俗的喧哗之声,而进入到心灵世界的孤独与忧伤之
个人对历史的承担:《帕斯捷尔纳克》 陈思和 前苏联诗人帕斯捷尔纳克是王家新在这首诗中歌咏、倾诉、以期达到“一种灵魂上的无 言的亲近”的对象。在分析诗歌本身之前,最好先了解一下这位诗人:帕斯捷尔纳克原来是 一位注重自我内在体验的现代诗人,但在苏联建国后被逐渐剥夺了自由写作的权利,他经过 长期沉默后,于 50 年代后期发表长篇小说《日瓦戈医生》,又因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再度受 到国内的严厉批判,此后他不得不屈服于这种专制的压力,直到去世。显然,在这首诗里的 帕斯捷尔纳克的形象被强烈地涂抹上了诗人王家新的主观色彩,用他的话来说,帕斯捷尔纳 克比起苏联专制时代的其他一些诗人,他“活得更久,经受了更为漫长的艰难岁月,.他 更是一位‘承担者’”[8].但他的活着并非是媾和于黑暗的年代,而是保持着自己的信念与良 知,要比死者承受更多的痛苦和压力。 在《帕斯捷尔纳克》[9 ]这首诗中,王家新这样刻画这位诗人的境遇与精神:“你的嘴 角更加缄默,那是 // 命运的秘密,你不能说出/ 只是承受、承受,让笔下的刻痕加深 / 为了获得,而放弃/ 为了生,你要求自己去死,彻底地死”. 诗中所有意象几乎都集中于时代的苦难:“那些放逐、牺牲、见证,那些 / 在弥撒曲的 震颤中相逢的灵魂 / 那些死亡中的闪耀,和我的 // 自己的土地!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泪光 / 在风中燃烧的枫叶/ 人民胃中的黑暗、饥饿.”面对苦难的唯一选择,只有承受。帕斯捷 尔纳克只有承受更疯狂的风雪扑打,才能守住他的俄罗斯,而承受的结果便不再是苦难,“这 是幸福,是从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”. 诗歌本身已经清楚地表达出了这些意向,而且把它所能说的全部说了出来,这在 90 年代 初的中国是震憾人心的。所以这首诗一经发表便传诵一时,它以个人的睿智和忧伤体认了一 个时代苦难的形象,然后确立起了一种要求承担苦难并朝向灵魂的高贵的存在尺度。也许后 者是迫使王家新写作这首诗的更根本的冲动。这个存在的尺度是由帕斯捷尔纳克所给予的: “这就是你,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/ 检验我,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”;“不是苦难,是你 最终承担起的这些 / 仍无可阻止地,前来寻找我们 // 发掘我们:它在要求一个对称 / 或一支比回声更激荡的安魂曲”;“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、探询和质问 / 钟声一样,压迫 着我的灵魂”. 非常明显,这首诗中的个人化倾向,所强调的不是从时代中抽身而退,也不是逃避对时代 的责任和对传统的绝对反叛,而是显现为人与世界的必然相遇,显现为个人对以往人类精神 的主动承续,以及凭借一己的存在来承担起人类命运与时代生活的全部压力。在这个意义上, 帕斯捷尔纳克其实是一个精神上的象征,他是王家新为自己及同时代人所矗立的精神高度, 借以自我观照、涤净心灵中的雾霭。 正是通过这种承担,个人也才能真正成其为个人。这意味着告别流行的轰响与喧哗,穿 透轻浮的言词与行为,以坚持某种真正属于内心良知、同时也真正属于人类整体的原则。这 个原则在诗中的体现,就是虽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,但却要按自己的内心写作。这也就 意味着,这首诗透露出来自帕斯捷尔纳克的另外一个启示,就是坚守内心的写作:“从茫茫雾 霾中,透出的不仅是俄罗斯的灵感,而且是诗歌本身在向我走来:它再一次构成了对我的审 判.”[10]应该说这首诗中确实还提供了一个诗学尺度,写作是个人对时代承担的具体形 式,借用王家新自己在别处写下的话来说,写作是“一种把我们同时代联系起来但又从根本 上区别开来的方式。”至于写作的内心化的方面,则意味着“把终生的孤独化为劳动”[11]. 这其实正是帕斯捷尔纳克在诗中的写照,他始终是被作为一个按照内心良知写作的诗人 来加以歌咏的,他以缄默的嘴角拒绝了世俗的喧哗之声,而进入到心灵世界的孤独与忧伤之
中。诗中对于这一形象深情的吟咏,也就是诗人对自己的个体存在方式的确认和内在约束。 右关《的斯捷尔纳吉》这首诗在艺术上的成就,主要被认为是创造了一种“深度意象” 这也就意味着它通篇都保持了 一种朴素直接的表达方式, 很少需要特别加以诠释的修辞。 没有那些浮于语言表层的装饰性意象,所有的语词都用来营造一个内心化的意象,也就是以 上所述及的全部内容。这在根本上正是一种按照内心的写作:表达的冲动全部都来自于诗人 最纯粹最内在化的要求。 注释: [】引自陈思和《共名与无名》,收入《陈思和自选集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,第 39页 [2]引自李振声《季节轮换》,学林出版社1996年版,第34页。 [3]参阅陈思和《逼近世纪末小说选(卷二)》序,收入《犬耕集》,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 年版:《碎片中的世界》,收入《写在子夜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。 [4《我与地坛》,初刊于《上海文学》1991年第1期。 [5】参阅张新颖:《平常心与非常心一史铁生论》,收入《栖居与游牧之地》,学林出版社1994 [6】《叔叔的故事》,初刊于《收获》1990年第6期。 [7]引自王安忆《近日创作谈》,收入《乘火车旅行》,中国华侨出版社1995年版,第39页。 [8]引自王家新《回答四十个问题》,收入《游动悬崖》,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,第205 -206市 [9]《帕斯捷尔纳克》收入王家新诗集《游动悬崖》,第64页。 [10]同上,206页。 11]引自王家新《谁在我们中间》,收入《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》,东方出版中心1997年版, 第67页 (陈思和:(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》,上海,复旦大学出版社,199年版,346-349页)
中。诗中对于这一形象深情的吟咏,也就是诗人对自己的个体存在方式的确认和内在约束。 有关《帕斯捷尔纳克》这首诗在艺术上的成就,主要被认为是创造了一种“深度意象”。 这也就意味着它通篇都保持了一种朴素直接的表达方式,很少需要特别加以诠释的修辞,亦 没有那些浮于语言表层的装饰性意象,所有的语词都用来营造一个内心化的意象,也就是以 上所述及的全部内容。这在根本上正是一种按照内心的写作:表达的冲动全部都来自于诗人 最纯粹最内在化的要求。 注释: [1] 引自陈思和《共名与无名》,收入《陈思和自选集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7 年版,第 139 页。 [2] 引自李振声《季节轮换》,学林出版社 1996 年版,第 34 页。 [3] 参阅陈思和《逼近世纪末小说选(卷二)》序,收入《犬耕集》,上海远东出版社 1996 年版;《碎片中的世界》,收入《写在子夜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6 年版。 [4] 《我与地坛》,初刊于《上海文学》1991 年第 1 期。 [5] 参阅张新颖:《平常心与非常心-史铁生论》,收入《栖居与游牧之地》,学林出版社 1994 版。 [6] 《叔叔的故事》,初刊于《收获》1990 年第 6 期。 [7] 引自王安忆《近日创作谈》,收入《乘火车旅行》,中国华侨出版社 1995 年版,第 39 页。 [8] 引自王家新《回答四十个问题》,收入《游动悬崖》,湖南文艺出版社 1997 年版,第 205 页-206 页。 [9] 《帕斯捷尔纳克》收入王家新诗集《游动悬崖》,第 64 页。 [10]同上,206 页。 11] 引自王家新《谁在我们中间》,收入《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》,东方出版中心 1997 年版, 第 67 页。 (陈思和:《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》,上海,复旦大学出版社,1999 年版,346-349 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