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从文字到文字学 第一节文字和语言 翻开中国语苣文字学名著《广雅疏证》的卷首，可以看到清 代大学老段玉裁和土念孙的两篇度言。段玉裁的序言中有这样一 段话： 圣人之制字、有义面后有音，有音而后有形：学者 之考字，因形而得其音，出音以得其义：治经莫重于得 义，得义莫切于得音。 王念孙的自序中也谈到了同样的道理： 窃以诂训之旨，本子声音，故有声同字异，声近义 同。虽或类聚群分，实亦间条共贯，壁如振裘必提其领， 举网必挈其纲，政日本立而道生，知天下之至喷而不可 乱也。此之不寤，则有字别为音，高别为义，或望文虚 造而违古义，成墨守戒训而鲜会遥，易简之理既失，而 大道多歧矣。令则就古音以求古义，引伸触类，不限形 体，首可以发明前训，斯凌杂之讥，亦所不辞。 写十二白多年前的这两段话一直被后人视为传统训诂学从 “解经之学”过渡到真正的近代语言文字科学的宣言，它标志着中 国人对语言文字本所认识的飞族，其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训诂方 法论的范制。 这厌段话的最精彩之处在于首次明确阐述了概念（义）、语言 ·44 PDF文件使用"pdfFactory Pro”试用版本创建www,fineprint.com,c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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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音)、文宇（形）三者之]的关系。如果用我们今天的话米解程， 那就是：概念、语言和文字是完全不回的三样东西，它们之间并 没有谁等于谁的必然联系。人们交际的最终目的是表达椰念，在 口头交际中，头脑里的概念要借助约定俗成的有声言语形式来表 达，在书面交际中，有声言语形式要猎助约定俗成的书写符号来 表达。文字并不能直接表示概念，如晃没有有声言语作为基础，文 字便完全丧失了它存在的意义。 很明显，这里谈到的正是现代语言文学学的一个最最基本的 定义“一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，并不是语言本身。 对于使用拼音文字的民族米说，这个关十文字本质的叙述是 尤常详加论证的，他们一般都不会把语言和文字混同一物。可是 在中国则不然。我们从众多的古代文字学典籍中看到，在以段玉 裁、土念孙为代表的“乾嘉学派”之前，至少是在]？世幻中叶顾 炎武提出“考文自知竞始”之前，两千年间的中国学者，包活一 些鸿章硕儒莫不把语言和文字老混为一谈。即使是在文化教有 事业大幅度发展的今天，我们也时常可以听到“说一个字”“写一 个音”之类虽无伤大雅却并不科学的说法。探究这种现象生的 原因，我们应该承认，它是带有大量袭意成分的方块汉字在使月 者头脑中造成的误会。 在许多情况下，汉学的造字手段如象形、指事，会意、形声 等很容易让使用者错误地把写出的字形和头脑中的按：念直接联系 起来，而忽路了其中还有语言这个必不可少的环节，在不少没有 文字学专业知识的汉字使用者看来，文字的形体和头脑中的概念 之间存在着直接的、天经地义的联系，他们认为一个概念只能用 那样的一个字夹表示，而一个字也只能表示那样一个概念。例如 当看到“井”字的时侯，他们坚信这只能是代表“从地面往下凿 成的能取水的深洞”的jig,而绝对不能理解它在彝疾的文字里为 什么是代表“织布”的“织”，而且读音也变成了r阳。在他们看来， 这个由两横两竖组成的符号只能是画的井栏，而不能是画的织布 5 PDF文件使用"pdfFactory Pro"试用版本创建www,fineprint.com,c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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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经纬线或者别的什久东西、又如当看到一个“⊙”字的时候，他 坚信这门能是代表“太阳”的ì，而绝对不能理解它在第族的文 字里为什么是代表“石头”的1u。在他们看来，只有太阳才能画 成这个圆形，其他的东哲都不可能是这样的。著名语言学家赵元 任曾经改编过一个小故事①，用以说明一个一生只用过一种语言 的人住往分不出语言跟语言所代表的事物来： 听说以前有个老太婆，初次跟外国话有点儿接触，她 就希奇得简雪不能相信。他说：“似们的说话真怪，厦？ 爽明儿是五个，法国人不管五个叫‘五个’，偏偏要管它 叫‘三个’(cinq):日本人又管亠叫‘九’（沙工一）；明 非儿脚上穿的鞋，日本人不管鞋叫“鞋’，偏偏儿要管鞋 叫‘裤子’（夕y),这明明儿是水，弃国人偏偏要叫它 ‘窝头’(water),法国人偏偏儿要叫它‘滴漏’(de 1eau),只有咱们中国人好好儿的管它叫‘水’！咱们不但 是管它叫“水”诶，这东西明明儿是‘水’喔！” 这则枚事虽然讲的是语言与概念间的误会，但也完全可以用 米帮助我理解文竿和概念混滑的事实， 误认为文字可以不经过语言而直接表达概念的中国人往往会 提出这样的“论证”：写下“一”“”“三”这三个汉字给外国人 看，问他们哪个是“一”，哪个是“二”，哪个是“二”，他们几乎 兀一例外地能够猜对、这难道不足以说明汉字是可以不通过语言 而直接表达概念的么？事实上，这种似是而非的论证忽略了一个 重要的方面，那就是外国人在进行这类猜测时无一不在脑海里浮 现出自己语言中的对应形式：英国人想到的是one、two、three, 法国人想到的是un、dcuK、trois,俄国人想到的是oahH、Ia、pH, 口本人想到的是女，记、产人，另外，要求对方猜测的有关提 示（数词）也是通过言语来传达的。义字不能够脱离语言而直接 心赵元任，《语言问题，商务印书馆，]90年。 ·64 PDF文件使用"pdfFactory Pro"试用版本创建www,fineprint.com,c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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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达概念，尽管参与交流的双方所持的可能不是同一种语言，如 果不信，可以在纸上写下一个汉字“三”交给莫斯科街头卖冰激 淋的姑娘，在没有伴随任何语言利手势的情况下，试试看她知道 不知道你要千什么。 方块汉字给使用者造成的另-一个误会是文字的形体和语言中 的词之间也存在着天然的、有理据的联系，他中甚至有一些人 以为汉字的形体和汉语的词之间的联系是·种“科学”，并以这种 所渭的科学性来作为汉字优于其他民族文字的证据。可是他」并 不知道，尽管造字者在造字的时候可以对文字所代表的词有自己 的理解，并把这种理解通过某种形式在字符中有所表现，但其具 体的表现方式则常常是因人而是的，其间并没有一个绝对的准刚， 否则人们就不能解释汉字为什么会有大量的异体字。同样-个表 示“目液”的词，有人写成“泪”而有人写成“淚”，同样一个表 示动物的词，有人与成“鳖”而有人写成“整”，前者反映了人们 在“会意”和“形声”上见仁见智，而后爷侧显得人连这种动 物应属哪一类都没有确定。 事实上，一个词应该用个什么样的空符来表示，这在造字 之初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这个字符与它所代表的词在造字之后要 在有关人群的头脑中形成约定俗成的联系，这种秩系不管是否 “科学”，只要一经确立，这个字符就可以在人们的书面交际屮有 效地发挥作用。以“人”字举个例子来说，从来没有什么天经地 义的道理规定写“入”字必须是面朝左，而不能是面朝右（如东 巴文)或者面朝前（如彝文），可是汉文中面朝左的“人”字一经 约定俗成，便让一些人感觉是非朝左不可了。 如哭我们把考虑问题的范圈拓展一些，拿一些不同民族使用 的汉字式文字来对照一下，那么就可以发现，在脱离了其体语言 的情况下，即使是最其“表意”性质的汉字也是根本不能被理解 的。例如同是“鼓密锣”这三个方块字，汉族人看了之后马上会 联想到打击乐器，而广西上林的壮族人看了之后则马上懂得它的 。了w PDF文件使用"pdfFactory Pro”试用版本创建www,fineprint.com,c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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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思是“我不知道”。“我不知道”利“紧锣密鼓”这两个概念实 在是风马牛不相及，所以当汉族人和壮族人共同面对这三个字承 时候，谁都会认为对方的理解是滑稽可笑的。当然，也有的汉字 在许多使用它的民族中司都可以表达共同的意思（例如“日” 之)，有人认为这也是汉字“科学性”的体现，但实际上这不过是 非汉民族在借用了“口”这个字符的同时也借用了它约定俗成的 使用规则，与字符本身的象形与否并无关系。假知“日”在最初 就由汉族先民写作“口”或者乌”或者别的什么样千，它也会 为这些民旋很好酏服务到今天的，关于借用文字时的约定俗放，我 门在木书的后几章还有机会谈到，我祚信，接触的文和越多，人 们就越容易理解这个道理-··造字时用什么样的符号来记录语言 中的词，这在相当程度上是一种任意的行为，尽管各民族最初都 倾问于州象形的手投来为表示“了”“刀”“入”“口”等事物的词 造字，扣人们描率事物的具体风格没有一定之规。 至比也许有人要问：既然文字符号和概念之间并没有直接的 联系，那么我们该怎样理解“文字是形、音、义二者的结合体”？ 既然文字符号和语言之问并没有必然的联系，我们的文字学研究 岂不成了无意义的空淡？ 通行的教科书总是强调文字具有字形、字音和字义三个方面、 少了其中的一个方面就称不上文字，例如有形有音而无义的可以 是不谐，有形有义而无音的可以是路标，有音有义而无形的则可 以是言语。事实上，文字的这三个方面只有字形才是属于它自身 的东西，而音和义则必须依附了相应的语言成分才得以实现，这 个说法和文学的基本定义并元矛盾，只是我们心里应该明白，文 字的形、普、义三个方面其实分属两个不同的层次，其中音和义 是字形所反映的语言成分的特征，我们平时膏用的“字形”“字 音”“字义”三个术语中的后两个严格说来并不科学，但出于人们 多年米已心知其总而沿用成习，所以恺没有必要強行要求人们政 用“字形所代表的语言成分的音”和“字形所代表的语言成分的 ▣8· PDF文件使用"pdfFactory Pro”试用版本创建www,fineprint.com.c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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