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汉字字源系统研究 《说文·十二下·厂部》:“弋,橛也。象折木表锐著形,从厂,象物 挂之也。”甲骨文弋字正是木橛的象形。木橛插在地里,系上绳子 用来取准。故从弋指事可得准义,弋就是必的初文。后世在弋的两 侧增两点,只是为了分化弋和必二字。 这种一字多用的现象,显然不利于使用。因而,汉字在发展过 程中,一直在努力通过自身的调整来消除这种现象。所谓累增字, 或增声,或足意,其目的不是繁化字形,而是为了分化字形。到了 小篆,一字多用的现象基本消失,但遗痕尚存。《说文·三上·㗊 部:“船,众口也。…读若戢。又读若呶。”这说明小篆部字尚 代表两个词。其字从四口,象众口聚集之形,这个形象可以体现两 个实义:一是窃窃私语,取此意便“读若戢”,㗊就是昼的异体: 一是喧哗不休,取此意便“读若呶”,品就是呶的初文,今作闹。 从我国古文字研究的现状来看,多数学者仍然受今文字的影 响,总想使古文字和今文字形成一对一的对应关系,因而忽略了各 种不同体系的文字所具有的不同特点。这很可能成为古文字研究深 人发展的最大阻力。 五 在目前已发现的古文字中,同源字的材料异常丰富。除了会意 和形声以外,同源字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四种类型: 1.同形异词。就是一字多用。《说文·一下·屮部》:“屮,帅木 初生也…古文或以为帅字。读若彻。”许多学者已经发现,古文 单体复体无别。许慎所谓“古文或以为帅字”,只是指六国古文。 上湖甲骨文,可以肯定,屮和蛳就是一个字。用为象形,就是草的 本字;小草挺生,给人“通彻地上”之感,故从屮、州指事,可得 彻义,中、绅又是彻的初文。中和种的分化,应当说到小篆阶段才 最后完成。这个例字给了我们一个启示,指事往往有个象形的源
代序9 字。例如长字,甲骨文作,以人的长发显示长义,这只是用于 指事。《说文·九上·影部》:“影,长发森获也。从長从乡。”长字本 来就已显示“长发猋森”义,所增之乡只是起足意别字的作用。这 就是说,甲骨文长字代表了两个词,首先用为象形,长是影的初 文,然后才用为指事。 有时对同一个字形由于理解不同,也会造成同字异词的现象。 例如陆宗达先生已经证明秀和秃同字同词,均从禾从人①。甲骨文 年字也从禾从人,可见古文秀和年是一个字。其字从禾从人,犹言 禾人,即禾实,取此义则为秀;其字又象人负禾之形,这是谷熟的 形象,取此意则为年。 2.省形异词。《说文·五下·孽部》:“享(即郭),度也,民所 度居也。从回,象城享之重,两亭相对也。”甲骨文作,正是 城郭的形象。许慎的释语告诉我们,亭的古义就是俗语所谓的城门 楼。郭的省文作六、公,正是亭的初文。“亭”下云:“民所安定 也。亭有楼…”与郭的意义正相成。于省吾先生认为两象一辕一 衡二轭之形,是车的省文。这也属于省形异词的类型。 甲骨文谷字和小篆同,从口从重八,这个造意根本显示不出山 谷义。《说文·三上谷部》:“合,口上阿也。从口,上象其理。”其 字读群纽,与谷同属牙音,韵则系屋、铎旁转音,古音相通。可知 谷的本义应当是“口上阿”,由于山谷形类似“口上阿”,引伸方有 山谷义。甲骨文公字作分,就是谷的省文。“口上阿”和山谷均 呈两分之形,而这种两分之形乃自然形成,不偏不倚,至公至正, 因而谷的省文可表示平分义。谷、公双声,韵系屋、东对转音,则 二字不仅字出一形,而且语出一源。难怪小篆作为声符,谷和公每 每互换,如容或作空,讼或作谘。 3.增形异词。甲骨文亭字是郭的省文,而高和京则分别是亭 ①多见陆宗达:《说文解字通论》,北京出版社,1咒1
10 汉字字源系统研究 的增形。在古代建筑中,城门楼无疑是鹤立鸡群的形象,因而亭楼 的形象足以显示出高义。高字正是在亭下增一口,像城门。有了城 门,从上到下的形象就完整了,“离地面远”的意义也就十分突出。 古代的城墙乃夯土而成,正是“人所为绝高丘”。今天我们看到的 城墙,虽然外面是砖石结构,里面仍然是“人所为绝高丘”。甲骨 文京字作分,在亭下增一」,正表示“人所为绝高丘”的部位。 《说文七下·啊部》:“满,平也…从啊;啊,平也。”金文两字作 丽,滿字作茄,很明显滿是在两上.增一条弧线。两是一辕一衡 二轭的形象,只有双马驾辕,方可使车衡持平。志字所增的弧线, 正表示两根马辔,说明双马已上套,车衡必持平无疑,故有平 义。 上述例证所增之形均有意义。有时增形只是为了区别字形,没 有什么实际意义。詹鄞鑫先生考证,甲骨文久字作号,是铜格的 侧视形①其说颇为精审。可惜美中不足,由于缺乏字源联系,他 没有说清久上增一点的作用。《说文·五上·部》有个亏,甲骨文 作,这才是铜格的侧视形。久是灸的初文,亏则是烤的初文。 久上增一点,正是为了同区别字形。二字音异形别,其意义也有 所不同。ㄎ孳乳为号,许慎训为“痛声”。《广雅·释诂二》:“考, 问也。”考、老同义,考训“问”,其实是亏的借字。《释名·释丧 制》:“狱死日考竞。”这些义项均可证明亏作为铜格,主要用为刑 具。久的常用义是长久。詹文已证明久是在奴隶、性畜和器物上灼 格印记使用的工具。灼洛的印记自然长久不会消失,故引申久有长 久义。 4.变形异词。小篆的又和十、正和乏、攻和欢均属此类。高 明《古文字类编》所收的金文乏和正同形,说明变形异词往往先有 个同形异词的阶段。试比较以下二字: ①参见詹都接:《释甲骨文“久“字》,《中圆语文》,1985(5)
代序11 “印,望欲有所庶及也。从匕从卩。”(说文·八上七部) “色,颜气也。从人从卩。”(说文·九上色部) 甲骨文印字作,象一人挺立、另一人屈膝有所求之形。甲 骨文、金文均未发现色字,但其字从人从卩则与印字相同。《汗简》 印字作,色字作可,可证色字不过是印的变形而已。中为 “望欲有所庶及”,也就是看人脸色行事,故色可从印变体指事,表 示“颜气”义。再比较以下二字: “家,居也。从宀,豭省声。”(说文·七下·宀部) “冢,高坟也。从门,冢声。”(说文九上·勹部) 甲骨文家字和小篆同,从宀从豕。古代人豕同居,现代北方农 村仍有把猪圈修在院内,以猪圈为厕的现象,故豕和宀一样,最有 资格作为人居的代表。甲骨文冢字作,从广从豕,而从广和从 宀同意。可见冢只是家的变体。家是活人之居,家是死人之居,二 者均为人居,故家可从家变体指事。 六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,同源字之间,形体的联系是最本质的 特征。但这并不等于说,同源字之间意义的联系可以置之不顾。 有人认为甲骨文光字“象人头上火燃之状”,然后像煞有介事 地绘出人首火焰熊熊图,又进而说“用以表示凶险”,“古音凶光同 声,同在阳部”(按:二字古音既非双声,也非叠韵,凶归东部, 而非阳部),最后竟得出了光就是凶、兄的结论①。这种连普通的 语言学常识乃至生活常识均抛置一边的海外奇谈,不过是一场文字 游戏而已。 同源字之间意义的联系,当然与同源词之间意义的联系不同。 ①参见康贩:《文字源流没说》,北京,荣宝斋,199
12 汉字字源系统研究 同源词之间意义的联系是直接的,各词不仅声音相通,而且具有共 同的意义内核。而同源字之间意义的联系,则是间接的,并不从字 义直观地体现出来。这种联系大致有两种情况。 1.造意的贯通。例如臣和目,前者是奴隶,后者是眼睛,二 字的实义可谓风马牛不相及。然而,郭袜若先生说,臣“象一竖目 之形,人俯首则目竖,所以‘象臣服之形’者,殆以此也”。他的 说解正是从造意的贯通上,把臣和目的意义有机地联系一起。 2,实义的呼应。这种情况与词义的引伸相类,如谷和公实际 上就是词义的引伸。但大重的同源字声音并不相通。如家和冢,它 们不是一个词,与词义运动也无关,它们之间实义的联系,只是一 种呼应关系。家为活人之居,冢为死人之居,二义本来各自独立, 但在人居这一点上,二义具有共性,遂造成字形上的联系。 研究字源的工作,固然属于古文字学中的一个专门课题,但这 个课题同古文字的考释又不可分割。我们在考释古文字时,如果缺 乏字源意识,对古文字只是孤立地考证,而不旁及左右,有时难免 顾此失彼,犯下主观武断的错误。同时,研究字源也是一项艰巨而 又细致的工作。它涉及到文字学、训诂学以及古代文化知识的方方 面面。在这里,许慎的《说文解字》仍然具有不可估量的根柢作 用。正确地评价许慎在文字学上的功过,和充分利用许慎提供的珍 贵资料,不应该成为一种矛盾。我们对字源的探索也只是尝试,强 调《说文解字》的重要性,也是对自己的勉励。至于文中提出的字 源学的构想,我们愿意就正于方家。 作 者 1998年2月于北京郎奚书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