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信搜索公众号:我是好教师 面 阿累 1932年秋天,我在上海英商汽车公司当卖票的。 天中午,我赶到虹口公园去接班,天空正飞着牛毛细 雨,六路车早班的最后一趟还没回来,还要等半个钟头的样 子。心里想:到内山书店2去吧,在那里躲一会儿雨,顺便 歇歇也好。因为接连一个礼拜的夜班,每天都要在车上摇 晃11个钟头,我已经困软得像一团棉花了。 店里空荡荡没有一个顾客,只有店后面长台子旁边有 两个人用日本话在谈笑。他们说得很快,听不清说些什么 有时忽然一阵大笑,像孩子一样的天真。那笑声里,仿佛带 着一点“非日本”的什么东西③。我向里面望了一下,阴天, 暗得很,只能模糊辨出坐在南首的是一个瘦瘦的、五十上下 的中国人,穿一件牙黄的长衫,嘴里咬着一枝烟嘴,跟着那 火光的一亮一亮,腾起一阵一阵烟雾。 我把帆布袋、夹剪、票板放在一个角落的地板上,开始 ①选自《鲁迅回忆录》(一集)(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版),有改动。阿 累(1909-1987),原名朱一苇。 ②[内山书店]内山完造开设在上海北四川路的书店。内山完造 (1885-1959),日本社会活动家。他与鲁迅交谊很深。 ③[“非日本”的什么东西]指不像日本人那样的语气和声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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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信搜索公众号:我是好教师 翻看南面一排社会科学杂书。翻了一会儿,觉得没有什么 合意的,就踱到北面 只能模糊辨出坐在南首的是一个瘦瘦的五十上下的中国人 门外,细雨烟似的被秋风扭着卷着,不分方向地乱飞。 店里冷得像地窖一样,冷气从裤管里向上钻。忽然,我看见 架上横排着一列中文的《毁灭》①。《毁灭》?我记得一本 ①[《毁灭》]苏联作家法捷耶夫(1901-—1956)的一部长篇小说。 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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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信搜索公众号:我是好教师 什么杂志上介绍过,说是一本好书。看一下那书脊,赫然印 着“鲁迅译”三个字,我便像得到了保证似的,立刻从书架 上抽下一本。 我先看那后记(我读鲁迅先生的书,一向是这么读 法),但是看完第一面就翻不开了:书没有切边。一个矮小 而结实的日本中年人—内山老板走了过来。 “先生,这本书多少钱?”对于同情中国的内山老板,我 总是带着敬爱和感激叫“先生”的,虽然并没有什么根据。 他殷勤地点头,接过书翻了翻底页 块四 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我左手的桌角上了。像我,穿 着一身黄咔叽布的工人制服,嵌着“ Conductorⅹ×①”蓝磁 牌的制帽戴在后脑勺上,平素看惯了西装同胞2的嘴脸,现 在忽然受着这样的优遇,简直有点窘③了起来。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鞠了一个“半躬”,摸摸里衫 上的袋,袋里只剩一块多钱,那是我和一个同住的失业工友 那几天的饭费。我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了。我红了脸说: “贵了。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窘相,扬着眉毛,一半正经一半好像 故意逗人笑似的,用他那肥厚的手掌在书上拍一拍,又用粗 ①[ Conductor xx] Conductor,英文,车上的管理员、售票员。×x,表示 号数。 ②[西装同胞]指当时那些身穿西服、有钱有势、崇尚洋气的中国人。 称他们为“西装同胞”,是以服装特征指代这个阶层,含厌恶意味。 ③[窘( JIong)]难为情,尴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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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信搜索公众号:我是好教师 短的手指哧啦哧啦地捻那张灰绿色厚布纹纸的封面 “哪里贵?你看这纸……” 厚实的纸张,清晰的字迹,相当厚的一大本书,拿在手 里,有一种怪舒服的感觉。 “你买一本吧,这书是很好的。” 我真踌躇起来了:饭是不能不吃的,然而书也太好了 买一本放在床头,交班回来,带着那种软绵绵的疲倦躺着看 这么几十页,该多好!我摩挲①着那本书,舍不得丢开,不 说买,也不说不买。 内山老板大概看出点什么苗头,就笑着回头对里面说 了一句日本话,原先和内山说话的那个老人咬着烟嘴走了 出来。 他的面孔黄里带白,瘦得教人担心,好像大病新愈的 人,但是精神很好,没有一点颓唐2的样子。头发约莫一寸 长,显然好久没剪了,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。胡须 很打眼③,好像浓墨写的隶体④“一”字。 “你要买这本书?”他看了我一眼。那种正直而慈祥的 眼光,使我立刻感到身上受了父亲的抚摩——严肃和慈爱 交织的抚摩似的 “是的。”我低低地说。 ①[摩挲(suo)]用手抚摩。 ②[颓(tu)唐]精神委靡。 ③[打眼]显眼,惹人注意。 ④[隶体]书体的一种,即隶书。下边的“八分体”也是一种书体,同隶 体相近。 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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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信搜索公众号:我是好教师 他从架上扳下一本书来,版式纸张和《毁灭》一模 样,只是厚一点点,封面上印着两个八分体的字:铁流①。 他用竹枝似的手指递给我,小袖管紧包在腕子上: “你买这本书吧—这本比那一本好。” 他是谁?对我这样一个平日被人轻视的工人下那样诚 恳的劝告?我一进门的时候本来就有点疑惑,现在更加疑惑 了;虽然猜不出是谁,但自己断定:一定是一个不平常的人。 我一翻那定价:一元八角! “先生,我买不起,我的钱不够……”我的话低得连自 己都听不见了,我不知道怎样才好。 我低了头,头脑里轰隆轰隆的。我不敢看他的脸。我 只听见一个声音在问我: “一块钱你有没有?一块钱!” “有!”我抬起头,顿时恢复了勇气 我卖给你,两本,一块钱。” 什么?我很惊异地望着他:黄里带白的脸,瘦得教人担 心;头上直竖着寸把长的头发;牙黄羽纱的长衫;隶体“一” 字似的胡须;左手里捏着一枝黄色烟嘴,安烟的一头已经熏 黑了。这时,我忽然记起哪本杂志上的一段访问记 “哦!您,您就是 我结结巴巴的,欢喜得快要跳起来了。一定是他!不 会错,一定是他!那个名字在我的心里乱蹦,我向四周望了 望,可没有蹦出来 ①[铁流]苏联作家绥拉菲摩维奇(1863-1949)的长篇小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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