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耐庵上册 5 棵山榉树旁,撕下一块干净的衣襟,揩干左肋下的血迹,那 长刀划处,只割破了一层油皮,未曾伤筋损骨。他忙忙地裹 好创口,将伞囊系上肩头,扎一扎衣襟鞋带,循着原先的方 向大步撩衣奔了过去 恰才走得数步,他忽地停了下来,一双眼里显出惊讶和 疑虑的神色。那一队骄横不可一世的元兵哪里去了?难道这 番截杀他们就肯如此罢休?平素日汉人藏一把钢刀他们都 要追查,何况一个连伤三命的“凶手”!直到此刻,一番激斗 之后异样的静寂才使他诧异起来:难道元兵就地安营扎寨,还 想困住他不曾?蓦地,他忽然想起,就在剑斩什夫长固勒,割 断缚在第一匹战马上那个人身上的绑绳的一刹那,他仿佛眼 前闪过一抹红色,依稀是南国女子腰间的短裙!疼惜之心,敌 忾之慨,立时涌起,他捂着伤痛的腰肋,仗剑而起,悄悄拨 开丛莽,走到崖畔,举目一看,他不禁惊得呆了。 崖下的古道上,九匹马悠悠然在路畔缓步蹀躞,啃着半 青半黄的草梗,缚在马上的九个人早已踪影杳然! 那汉子怔怔地站在崖畔,又惊又疑又纳罕:除开自己亲 手格杀的两名元兵,这剩下的七人是谁杀的?难道是那个被 割断绑绳的人?倘若她真是位南国女子,又怎能斗得过这七 名剽悍的蒙古禁卫骑士?生死相搏,又怎能不闻一丁点激斗 的声响?哦,中国之大,古往今来,女子也有武功卓绝的宗 匠,敢情她竟是一位巾帼中的反叛义士!可是,她既有这样 的武术造诣,又为何束手就擒呢?不,绝不可能!元朝九十 年入主中原,暴政高压,摧残绿林,禁锢妇女,慢说是一个 娇弱女子,便是那些驰骋草莽、啸聚山林的赳赳夫,都早已
一 棵 山 榉 树 旁 , 撕 下 一 块 干 净 的 衣 襟 , 揩 干 左 肋 下 的 血 迹 , 那 长 刀 划 处 , 只 割 破 了 一 层 油 皮 , 未 曾 伤 筋 损 骨 。 他 忙 忙 地 裹 好 创 口 , 将 伞 囊 系 上 肩 头 , 扎 一 扎 衣 襟 鞋 带 , 循 着 原 先 的 方 向 大 步 撩 衣 奔 了 过 去 。 恰 才 走 得 数 步 , 他 忽 地 停 了 下 来 , 一 双 眼 里 显 出 惊 讶 和 疑 虑 的 神 色 。 那 一 队 骄 横 不 可 一 世 的 元 兵 哪 里 去 了 ? 难 道 这 一 番 截 杀 他 们 就 肯 如 此 罢 休 ? 平 素 日 汉 人 藏 一 把 钢 刀 他 们 都 要 追 查 , 何 况 一 个 连 伤 三 命 的 “ 凶 手 ” ! 直 到 此 刻 , 一 番 激 斗 之 后 异 样 的 静 寂 才 使 他 诧 异 起 来 : 难 道 元 兵 就 地 安 营 扎 寨 , 还 想 困 住 他 不 曾 ? 蓦 地 , 他 忽 然 想 起 , 就 在 剑 斩 什 夫 长 固 勒 , 割 断 缚 在 第 一 匹 战 马 上 那 个 人 身 上 的 绑 绳 的 一 刹 那 , 他 仿 佛 眼 前 闪 过 一 抹 红 色 , 依 稀 是 南 国 女 子 腰 间 的 短 裙 ! 疼 惜 之 心 , 敌 忾 之 慨 , 立 时 涌 起 , 他 捂 着 伤 痛 的 腰 肋 , 仗 剑 而 起 , 悄 悄 拨 开 丛 莽 , 走 到 崖 畔 , 举 目 一 看 , 他 不 禁 惊 得 呆 了 。 崖 下 的 古 道 上 , 九 匹 马 悠 悠 然 在 路 畔 缓 步 蹀 躞 , 啃 着 半 青 半 黄 的 草 梗 , 缚 在 马 上 的 九 个 人 早 已 踪 影 杳 然 ! 那 汉 子 怔 怔 地 站 在 崖 畔 , 又 惊 又 疑 又 纳 罕 : 除 开 自 己 亲 手 格 杀 的 两 名 元 兵 , 这 剩 下 的 七 人 是 谁 杀 的 ? 难 道 是 那 个 被 割 断 绑 绳 的 人 ? 倘 若 她 真 是 位 南 国 女 子 , 又 怎 能 斗 得 过 这 七 名 剽 悍 的 蒙 古 禁 卫 骑 士 ? 生 死 相 搏 , 又 怎 能 不 闻 一 丁 点 激 斗 的 声 响 ? 哦 , 中 国 之 大 , 古 往 今 来 , 女 子 也 有 武 功 卓 绝 的 宗 匠 , 敢 情 她 竟 是 一 位 巾 帼 中 的 反 叛 义 士 ! 可 是 , 她 既 有 这 样 的 武 术 造 诣 , 又 为 何 束 手 就 擒 呢 ? 不 , 绝 不 可 能 ! 元 朝 九 十 年 入 主 中 原 , 暴 政 高 压 , 摧 残 绿 林 , 禁 锢 妇 女 , 慢 说 是 一 个 娇 弱 女 子 , 便 是 那 些 驰 骋 草 莽 、 啸 聚 山 林 的 赳 赳 夫 , 都 早 已 施 耐 庵 上 册 5
施耐庵上册 藏踪晦迹。必是哪一位抗元好汉,隐迹山林,此刻危急中现 身,救了那九名被缚的女子! 他揣着颗忐忑的心,走下丘岗,伸足翻过几具元兵的尸 身,仔细审视。只见每一具尸身的喉头都插着一枝四寸短箭, 那射中的部位,仿佛用墨尺丈量,高下左右,不差毫分! 他心头一热,禁不住奔上丘岗,注视着黑森森的丛莽,朗 声叫道:“小生钱塘施耐庵,为报父君之仇,夤夜忧思,哪 位英雄前辈,请现身!” 四周只有无边的岑寂和飒飒的秋叶在与之应和。他不觉 打了个寒噤,忙忙地束好伞囊,纳剑入鞘,最后望一眼刚刚 经过了一场生死搏斗的地方,大踏步登上了丘岗,隐入了漫 漫的丛莽和茫茫的夜色中 离钱塘县城八里左右的驼背岭下,有一户人家,户主姓 施,人称施三员外。这家人重节操,有骨气,从不夤缘官府, 附媚豪强,讲究个仗义疏财,怜贫惜弱,除了口口不离仁义 信达,从不妄论是非。自蒙古大军蹂躏江左,目睹民族灾难 深重,黎民辗转呻吟,这一家人也不禁感叹唏嘘。好在及早 躲入深山,家居又不在闹市,倒也没碰上什么三灾六难。谁 知到了施三员外五十岁这一年,竟撞了一场大大的晦气。那 年是元武宗刚刚登基,这位皇帝开了个恩典,要在全国选拔 博学鸿词的文士到京城燕都为他凑兴。钱塘县令铁尔帖木儿 明明是一介武夫,偏要附庸风雅,在碧涛馆设宴酬唱,待到 第五个歌妓唱到:“胡未灭,鬓先秋,泪空流,此身谁料,心 在天山,身老沧洲”这几句的时候,铁尔帖木儿忽然拍案而
藏 踪 晦 迹 。 必 是 哪 一 位 抗 元 好 汉 , 隐 迹 山 林 , 此 刻 危 急 中 现 身 , 救 了 那 九 名 被 缚 的 女 子 ! 他 揣 着 颗 忐 忑 的 心 , 走 下 丘 岗 , 伸 足 翻 过 几 具 元 兵 的 尸 身 , 仔 细 审 视 。 只 见 每 一 具 尸 身 的 喉 头 都 插 着 一 枝 四 寸 短 箭 , 那 射 中 的 部 位 , 仿 佛 用 墨 尺 丈 量 , 高 下 左 右 , 不 差 毫 分 ! 他 心 头 一 热 , 禁 不 住 奔 上 丘 岗 , 注 视 着 黑 森 森 的 丛 莽 , 朗 声 叫 道 : “ 小 生 钱 塘 施 耐 庵 , 为 报 父 君 之 仇 , 夤 夜 忧 思 , 哪 一 位 英 雄 前 辈 , 请 现 身 ! ” 四 周 只 有 无 边 的 岑 寂 和 飒 飒 的 秋 叶 在 与 之 应 和 。 他 不 觉 打 了 个 寒 噤 , 忙 忙 地 束 好 伞 囊 , 纳 剑 入 鞘 , 最 后 望 一 眼 刚 刚 经 过 了 一 场 生 死 搏 斗 的 地 方 , 大 踏 步 登 上 了 丘 岗 , 隐 入 了 漫 漫 的 丛 莽 和 茫 茫 的 夜 色 中 。 离 钱 塘 县 城 八 里 左 右 的 驼 背 岭 下 , 有 一 户 人 家 , 户 主 姓 施 , 人 称 施 三 员 外 。 这 家 人 重 节 操 , 有 骨 气 , 从 不 夤 缘 官 府 , 附 媚 豪 强 , 讲 究 个 仗 义 疏 财 , 怜 贫 惜 弱 , 除 了 口 口 不 离 仁 义 信 达 , 从 不 妄 论 是 非 。 自 蒙 古 大 军 蹂 躏 江 左 , 目 睹 民 族 灾 难 深 重 , 黎 民 辗 转 呻 吟 , 这 一 家 人 也 不 禁 感 叹 唏 嘘 。 好 在 及 早 躲 入 深 山 , 家 居 又 不 在 闹 市 , 倒 也 没 碰 上 什 么 三 灾 六 难 。 谁 知 到 了 施 三 员 外 五 十 岁 这 一 年 , 竟 撞 了 一 场 大 大 的 晦 气 。 那 年 是 元 武 宗 刚 刚 登 基 , 这 位 皇 帝 开 了 个 恩 典 , 要 在 全 国 选 拔 博 学 鸿 词 的 文 士 到 京 城 燕 都 为 他 凑 兴 。 钱 塘 县 令 铁 尔 帖 木 儿 明 明 是 一 介 武 夫 , 偏 要 附 庸 风 雅 , 在 碧 涛 馆 设 宴 酬 唱 , 待 到 第 五 个 歌 妓 唱 到 : “ 胡 未 灭 , 鬓 先 秋 , 泪 空 流 , 此 身 谁 料 , 心 在 天 山 , 身 老 沧 洲 ” 这 几 句 的 时 候 , 铁 尔 帖 木 儿 忽 然 拍 案 而 6 施 耐 庵 上 册
施耐庵上册 7 起,说是辱骂蒙古皇上,妄图煽动谋叛。立时将歌妓拿下,酷 刑逼供,要她交出指使人物。那歌妓禁不住荼毒,立时画了 供词:说是仓猝应命,临时到驼背岭后施家借了一册词书,胡 乱献艺。这一来,给施家招来了灭门大祸,满门四代三十余 人连夜被逮入大牢,只走了个九岁的儿子耐庵。可怜施三员 外夫妇在牢狱中受不住凌辱,相对自缢身亡,好端端的一户 人家就此灰飞烟灭。施三员外一个远房堂弟施元德收养了耐 庵,将他带到苏州尽心抚养。这一场家庭惨祸,给早已懂事 的耐庵种下了反叛的骨血。加之堂叔施元德常年走山东、山 西、河北一带经商,因为客途莫测,常常结交一些朋友。免 不了夹杂几位平日打抱不平、风高行侠仗义的人物。夏夜纳 凉,隆冬向火,或是酒后狂语,总能听到一些叫人毛发悚然 又叫人拍手称快的秘事。即便是那堂叔偶尔性起,也时不时 露出几招拳脚功夫,撩拨得小耐庵心痒难熬,无心攻读书史。 可是,无论他如何眼馋,如何苦苦哀求,施元德总是一巴掌 拍在他脑门上,喝一声:“去去,家败人亡,还不安分守己么?” 光阴荏苒,倏忽间又过了二十多年,小耐庵早已成家立业。虽 然他也曾入庠游泮,那心里总和元朝当道者格格不入,仍然 是课读为生。这一年冬末春初,施元德忽然染了重病,弥留 之际,他把耐庵叫到床前,那双平素冷冷的眸子里闪着奇异 的光彩,柔声说道:“耐庵贤侄,你恨叔父么?” 耐庵含泪答道:“叔父救我于危难,视我如亲生,哺育教 诲,哀哀劬劳,侄儿恨不能粉身相报,怎会恨你?” 施元德摇摇头笑道:“嗯。我知道你恨我,你心里还记着 那个铁尔帖木儿,记着父母血仇,无日无夜不在想着身负绝
起 , 说 是 辱 骂 蒙 古 皇 上 , 妄 图 煽 动 谋 叛 。 立 时 将 歌 妓 拿 下 , 酷 刑 逼 供 , 要 她 交 出 指 使 人 物 。 那 歌 妓 禁 不 住 荼 毒 , 立 时 画 了 供 词 : 说 是 仓 猝 应 命 , 临 时 到 驼 背 岭 后 施 家 借 了 一 册 词 书 , 胡 乱 献 艺 。 这 一 来 , 给 施 家 招 来 了 灭 门 大 祸 , 满 门 四 代 三 十 余 人 连 夜 被 逮 入 大 牢 , 只 走 了 个 九 岁 的 儿 子 耐 庵 。 可 怜 施 三 员 外 夫 妇 在 牢 狱 中 受 不 住 凌 辱 , 相 对 自 缢 身 亡 , 好 端 端 的 一 户 人 家 就 此 灰 飞 烟 灭 。 施 三 员 外 一 个 远 房 堂 弟 施 元 德 收 养 了 耐 庵 , 将 他 带 到 苏 州 尽 心 抚 养 。 这 一 场 家 庭 惨 祸 , 给 早 已 懂 事 的 耐 庵 种 下 了 反 叛 的 骨 血 。 加 之 堂 叔 施 元 德 常 年 走 山 东 、 山 西 、 河 北 一 带 经 商 , 因 为 客 途 莫 测 , 常 常 结 交 一 些 朋 友 。 免 不 了 夹 杂 几 位 平 日 打 抱 不 平 、 风 高 行 侠 仗 义 的 人 物 。 夏 夜 纳 凉 , 隆 冬 向 火 , 或 是 酒 后 狂 语 , 总 能 听 到 一 些 叫 人 毛 发 悚 然 又 叫 人 拍 手 称 快 的 秘 事 。 即 便 是 那 堂 叔 偶 尔 性 起 , 也 时 不 时 露 出 几 招 拳 脚 功 夫 , 撩 拨 得 小 耐 庵 心 痒 难 熬 , 无 心 攻 读 书 史 。 可 是 , 无 论 他 如 何 眼 馋 , 如 何 苦 苦 哀 求 , 施 元 德 总 是 一 巴 掌 拍 在 他 脑 门 上 , 喝 一 声 : “ 去 去 , 家 败 人 亡 , 还 不 安 分 守 己 么 ? ” 光 阴 荏 苒 , 倏 忽 间 又 过 了 二 十 多 年 , 小 耐 庵 早 已 成 家 立 业 。 虽 然 他 也 曾 入 庠 游 泮 , 那 心 里 总 和 元 朝 当 道 者 格 格 不 入 , 仍 然 是 课 读 为 生 。 这 一 年 冬 末 春 初 , 施 元 德 忽 然 染 了 重 病 , 弥 留 之 际 , 他 把 耐 庵 叫 到 床 前 , 那 双 平 素 冷 冷 的 眸 子 里 闪 着 奇 异 的 光 彩 , 柔 声 说 道 : “ 耐 庵 贤 侄 , 你 恨 叔 父 么 ? ” 耐 庵 含 泪 答 道 : “ 叔 父 救 我 于 危 难 , 视 我 如 亲 生 , 哺 育 教 诲 , 哀 哀 劬 劳 , 侄 儿 恨 不 能 粉 身 相 报 , 怎 会 恨 你 ? ” 施 元 德 摇 摇 头 笑 道 : “ 嗯 。 我 知 道 你 恨 我 , 你 心 里 还 记 着 那 个 铁 尔 帖 木 儿 , 记 着 父 母 血 仇 , 无 日 无 夜 不 在 想 着 身 负 绝 施 耐 庵 上 册 7
施耐庵上册 技,手刃仇雠。叔父明明有功夫,二十年来不向你传授半分, 你怎不恨我?!” 叔父生性坦荡,出言粗豪,耐庵深有感受,要说恨他,耐 庵绝不承认。可巧他那几句话又恰恰说到自己心病上,耐庵 百感交集,却又无言对答,只是潸然下泪。 施元德喘喘地撑起身子,对下人决然吩咐道:“把东西拿 来!”两个下人答应一声,取下墙上那幅米元章虹县诗的条屏, 撬开两块活动的砖头,墙上竟然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。一个 下人从洞中掏出了一只长长的锦缎包袱。 耐庵精神一振,正要双手去接,只听叔父厉声喝道:“等 等!”他招呼下人递过锦袱,双目忽然焕发出神奇的光彩, 深情地抚着锦袱,喃喃说道:“可惜呀可惜,好剑哪好剑!”说 毕,扯脱锦袱,陡然露出一把二尺龙泉。施元德颤巍巍地坐 了起来,右手执剑,左手食指“铮”地一声弹向剑刃,刹那 间迸出一阵“嗡嗡”的鸣响,余音绕梁三匝,令满屋人悚然 而又惕然。蓦地,施元德翻身跳下病榻,仿佛沉疴霍然而愈, 他双目精光暴射,须发戟张,拔剑出鞘,“登登”几步走到耐 庵面前,唤着他的学名说道:“彦端侄儿,你过来,阿叔有话 问你!” 施耐庵跨上一步,惊疑地睇视着叔父的脸庞,此刻,施 元德那双严峻的眼里忽然漾满了温暖与慈爱,他轻轻地摩娑 着施耐庵的肩膀,仿佛父母抚爱着即将长行的子女,一字一 顿地问道:“贤侄,你认得这把湛卢剑么?” 施耐庵瞟一眼叔父手中的三尺青锋,摇了摇头。施元德 忽然冷笑道:“呵呵,连这祖宗传家之宝都不认识,好一个数
技 , 手 刃 仇 雠 。 叔 父 明 明 有 功 夫 , 二 十 年 来 不 向 你 传 授 半 分 , 你 怎 不 恨 我 ? ! ” 叔 父 生 性 坦 荡 , 出 言 粗 豪 , 耐 庵 深 有 感 受 , 要 说 恨 他 , 耐 庵 绝 不 承 认 。 可 巧 他 那 几 句 话 又 恰 恰 说 到 自 己 心 病 上 , 耐 庵 百 感 交 集 , 却 又 无 言 对 答 , 只 是 潸 然 下 泪 。 施 元 德 喘 喘 地 撑 起 身 子 , 对 下 人 决 然 吩 咐 道 : “ 把 东 西 拿 来 ! ” 两 个 下 人 答 应 一 声 , 取 下 墙 上 那 幅 米 元 章 虹 县 诗 的 条 屏 , 撬 开 两 块 活 动 的 砖 头 , 墙 上 竟 然 露 出 一 个 黑 黑 的 洞 口 。 一 个 下 人 从 洞 中 掏 出 了 一 只 长 长 的 锦 缎 包 袱 。 耐 庵 精 神 一 振 , 正 要 双 手 去 接 , 只 听 叔 父 厉 声 喝 道 : “ 等 一 等 ! ” 他 招 呼 下 人 递 过 锦 袱 , 双 目 忽 然 焕 发 出 神 奇 的 光 彩 , 深 情 地 抚 着 锦 袱 , 喃 喃 说 道 : “ 可 惜 呀 可 惜 , 好 剑 哪 好 剑 ! ” 说 毕 , 扯 脱 锦 袱 , 陡 然 露 出 一 把 二 尺 龙 泉 。 施 元 德 颤 巍 巍 地 坐 了 起 来 , 右 手 执 剑 , 左 手 食 指 “ 铮 ” 地 一 声 弹 向 剑 刃 , 刹 那 间 迸 出 一 阵 “ 嗡 嗡 ” 的 鸣 响 , 余 音 绕 梁 三 匝 , 令 满 屋 人 悚 然 而 又 惕 然 。 蓦 地 , 施 元 德 翻 身 跳 下 病 榻 , 仿 佛 沉 疴 霍 然 而 愈 , 他 双 目 精 光 暴 射 , 须 发 戟 张 , 拔 剑 出 鞘 , “ 登 登 ” 几 步 走 到 耐 庵 面 前 , 唤 着 他 的 学 名 说 道 : “ 彦 端 侄 儿 , 你 过 来 , 阿 叔 有 话 问 你 ! ” 施 耐 庵 跨 上 一 步 , 惊 疑 地 睇 视 着 叔 父 的 脸 庞 , 此 刻 , 施 元 德 那 双 严 峻 的 眼 里 忽 然 漾 满 了 温 暖 与 慈 爱 , 他 轻 轻 地 摩 娑 着 施 耐 庵 的 肩 膀 , 仿 佛 父 母 抚 爱 着 即 将 长 行 的 子 女 , 一 字 一 顿 地 问 道 : “ 贤 侄 , 你 认 得 这 把 湛 卢 剑 么 ? ” 施 耐 庵 瞟 一 眼 叔 父 手 中 的 三 尺 青 锋 , 摇 了 摇 头 。 施 元 德 忽 然 冷 笑 道 : “ 呵 呵 , 连 这 祖 宗 传 家 之 宝 都 不 认 识 , 好 一 个 数 8 施 耐 庵 上 册
施耐庵上册 9 典忘祖的不肖子孙!”他双目凝望着充满无物之物的虚空,滔 滔地讲道:“许多年以前,咱们施家门中曾经出过一位造反班 头。跟着那些替天行道大英雄、大豪杰纵横河朔、叱咤疆场, 于百万军中夺得这把旷世宝物湛卢剑。临终之日,他除了满 身金创,没有留下一房一舍,一田一垅,只留下这把剑和如 山重誓:凡我施氏子孙,当效法这三尺青锋,铁骨铮铮,光 焰灼灼,遇善愈柔,逢恶愈刚。生生世世,宁作刀头下的冤 鬼,不做暴政下的顺民。若是违背祖训、玷污令名,则非我 施门族类,一柄湛卢宝剑,人人得而诛之!” 施元德说到此处,微微喘息。施耐庵望着那柄长剑,咀 嚼着这番话语,心下不觉肃然。 只听施元德又道:“不幸这些年饥荒流离,施家竟尔后嗣 乏人,子侄一辈,只剩下贤侄一根孤苗,却又突遭破家惨祸。 我把你接到苏州抚养,原本想你能成就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哪存想,你不仅身体羸弱、秉性迂懦,而且自幼便泡在那书 馆黉门,埋头于八股科举,吟风弄月,咬文嚼字,全无一丝 毫恢宏抱负,哪有乃祖乃宗傲世啸天的豪侠风骨?!唉唉, 这些年来,叔父我食不甘味,寝不安枕,几次三番想把这柄 湛卢剑传给你,因为你是唯一有幸继承这传家至宝的人;可 是,俺又怕这柄寄托着祖宗厚望的宝剑,倘若传给了一个只 知诵经读史的腐儒,一旦玷辱了施氏门风,将来撒手尘寰,叔 父我有何面目对先人于地下? 施耐庵默默地听着这席话,叔父虽然气息微弱,那一字 句却铿然有声,仿佛敲拨着心弦。他不觉循着叔父的目光 望去,在那充满无物之物的虚空,此刻竟是金戈重重、战旗
典 忘 祖 的 不 肖 子 孙 ! ” 他 双 目 凝 望 着 充 满 无 物 之 物 的 虚 空 , 滔 滔 地 讲 道 : “ 许 多 年 以 前 , 咱 们 施 家 门 中 曾 经 出 过 一 位 造 反 班 头 。 跟 着 那 些 替 天 行 道 大 英 雄 、 大 豪 杰 纵 横 河 朔 、 叱 咤 疆 场 , 于 百 万 军 中 夺 得 这 把 旷 世 宝 物 湛 卢 剑 。 临 终 之 日 , 他 除 了 满 身 金 创 , 没 有 留 下 一 房 一 舍 , 一 田 一 垅 , 只 留 下 这 把 剑 和 如 山 重 誓 : 凡 我 施 氏 子 孙 , 当 效 法 这 三 尺 青 锋 , 铁 骨 铮 铮 , 光 焰 灼 灼 , 遇 善 愈 柔 , 逢 恶 愈 刚 。 生 生 世 世 , 宁 作 刀 头 下 的 冤 鬼 , 不 做 暴 政 下 的 顺 民 。 若 是 违 背 祖 训 、 玷 污 令 名 , 则 非 我 施 门 族 类 , 一 柄 湛 卢 宝 剑 , 人 人 得 而 诛 之 ! ” 施 元 德 说 到 此 处 , 微 微 喘 息 。 施 耐 庵 望 着 那 柄 长 剑 , 咀 嚼 着 这 番 话 语 , 心 下 不 觉 肃 然 。 只 听 施 元 德 又 道 : “ 不 幸 这 些 年 饥 荒 流 离 , 施 家 竟 尔 后 嗣 乏 人 , 子 侄 一 辈 , 只 剩 下 贤 侄 一 根 孤 苗 , 却 又 突 遭 破 家 惨 祸 。 我 把 你 接 到 苏 州 抚 养 , 原 本 想 你 能 成 就 一 个 顶 天 立 地 的 英 雄 。 哪 存 想 , 你 不 仅 身 体 羸 弱 、 秉 性 迂 懦 , 而 且 自 幼 便 泡 在 那 书 馆 黉 门 , 埋 头 于 八 股 科 举 , 吟 风 弄 月 , 咬 文 嚼 字 , 全 无 一 丝 一 毫 恢 宏 抱 负 , 哪 有 乃 祖 乃 宗 傲 世 啸 天 的 豪 侠 风 骨 ? ! 唉 唉 , 这 些 年 来 , 叔 父 我 食 不 甘 味 , 寝 不 安 枕 , 几 次 三 番 想 把 这 柄 湛 卢 剑 传 给 你 , 因 为 你 是 唯 一 有 幸 继 承 这 传 家 至 宝 的 人 ; 可 是 , 俺 又 怕 这 柄 寄 托 着 祖 宗 厚 望 的 宝 剑 , 倘 若 传 给 了 一 个 只 知 诵 经 读 史 的 腐 儒 , 一 旦 玷 辱 了 施 氏 门 风 , 将 来 撒 手 尘 寰 , 叔 父 我 有 何 面 目 对 先 人 于 地 下 ? ” 施 耐 庵 默 默 地 听 着 这 席 话 , 叔 父 虽 然 气 息 微 弱 , 那 一 字 一 句 却 铿 然 有 声 , 仿 佛 敲 拨 着 心 弦 。 他 不 觉 循 着 叔 父 的 目 光 望 去 , 在 那 充 满 无 物 之 物 的 虚 空 , 此 刻 竟 是 金 戈 重 重 、 战 旗 施 耐 庵 上 册 9